{SiteName}
首页
龙井新闻
龙井特产
龙井天气
龙井房产
龙井旅游
龙井招聘

小说陈晔昙花

白癜风忌食 https://m-mip.39.net/nk/mipso_6985661.html

 

——“山地纪事”之一

母亲突然去世,我和我姐姐成了没娘的娃。

  我和姐姐整整差“一龙”,“一龙”就是十二岁。我们那里发音不准,是“一轮”还是“一龙”,说不清,反正是一个意思。

  父亲最没远见的事情是让姐姐高中毕业后没有考大学,上了一个卫校。那时候,有一个说法是上大学不好找工作,上了大学也分配不到大城市,谁传播的这种狗屁理论,让父亲做了决定,耽误了姐姐一生。因为我们是商品粮,商品粮可以在招工的时候优先,而且也只针对商品粮。

  年,我姐姐陈丽娜保定卫校毕业后上班,分配到县卫医院。

  离家五十里地。

  山高皇帝远,我父亲很不放心。

  正好,那个乡有学校,我就转学到那里上二年级,姐弟俩在一起有个照顾。也是姐姐有一个伴儿。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姐姐没告诉我,她坚持把我带走。

  乡医院所在的乡尽管偏僻,但因为挨着国道,算是个大地方。来来往往全是山西拉煤的大车,人多车多。我姐姐不放心,每天送我过马路。中午,医院,吃她做的饭。我姐姐做的饭很简单,就是煤油炉子上煮挂面,或者拌面疙瘩。充其量,她也就是一个孩子。

  乡医院相对病人少,医生不多,姐姐在药房做司药兼护士。姐姐挣的工资不多,刚开始,父亲还给我们钱。后来,就少了。一天,姐姐悄悄告诉我:“你知道咱爹为什么不让我上大学?”

  姐姐红着眼圈儿说:“咱爹有私心。他怕花钱,他想给咱们找个后娘。”

  我似懂非懂,因为一个小学生的心智尚不能理解大人的事情。父亲果然在姐姐上班后的那年冬天就和一个女人结婚了,那个人还带了两个孩子。我和姐姐稀里糊涂地回去,见到那种场面,只在奶奶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们红着眼睛就坐着拖拉机走了。姐姐上她的班,我上我的学。那个家,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姐姐的办公室就是我的家。

  姐姐像母亲一样呵护着我。

  医院后排的一间屋子,后排是医生和家属住的。角上有水房,也有一个紧锁着的屋子。锁已经生了锈。姐姐告诉我:“千万不能去呀,那个屋子很凶。”

  姐姐原本是两个人一个屋,给我在角儿上安了一张小床。中间拉一道帘子,就把我隔开了。因为我晚上经常说梦话,把那个同屋的人吓得睡不着觉,和院长说了说,另找了一个屋子。也怪,那个人一走,我竟然不说梦话了。姐姐说:“你这孩子!”

  我们的日子就这么过着,家很少回去。有了继母,我们回去干啥?姐姐已经学会了做饭做衣服,她百八十块钱的工资够我们姐弟俩生活。只是,苦了姐姐,常年穿着白大褂。

  我上三年级那年的夏天,姐姐突然穿上一件裙子。那个裙子叫百褶裙。山里没有人穿裙子,姐姐身段好。她在保定上的卫校,在学校是穿裙子的,但是山里不习惯。不,甚至是没见过。我敢说除了电影上,生活中没有人穿过。几百年来的习惯,穿点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就会被风言风语,好像不正经一样。姐姐一下子成了热点,有的赞美,有的还瞎说。我就听见街上俩老太太说我姐姐风流。我不理解什么意思,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儿。

  姐姐穿裙子是很美的。医院里两个护士姐姐也要试。姐姐让她们试了。这两个护士姐姐,一个胖乎乎的,是从我们屋里搬出去的,长着娃娃脸,我一直心里叫她“小胖墩儿”。另一个叫张莲,瘦得像个麻秸秆,我心里叫她“麻秸秆”。胖墩儿姐和麻秸秆姐一个是接班,一个和姐姐一样上的卫校。城里进不去,医院也不错。那个时候,只要不回家种地,就是幸福。

  从我们屋搬出去的胖护士姐姐问从哪儿买的。姐姐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女孩子之间总是相通的。胖墩儿姐三言两语就把我姐姐的话套出来了,我姐姐只好告诉她:“对象,从保定买的。”

  一天,胖墩儿姐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宝儿,你有姐夫了?”

  “姐夫是干啥的?”

  “姐夫,就是接你姐姐走的那个车夫。”

  “车夫?开啥车?开大汽车来接吗?”

  胖墩儿姐坏坏地笑了:“开拖拉机,你就等着坐车吧!”

  我姐姐最幸福的一段儿是穿裙子的时候,每天都要穿一穿,晚上和买了裙子的三个同事在大沙河边散步。她们掀起了一场穿衣服改革,打破了传统,空气都鲜活了。原来女孩子们不管多热都要捂着大褂子,穿着大裤子,不敢露出一点儿皮肤。我姐姐是那个地方在穿衣服上“第一个吃螃蟹的”。那一段儿,街头巷尾谈的都是裙子。一天,我拎着小桶去水管接水,听见院长在接电话,电话里说的也是裙子。大概是县里来的。

  “啊,局长。啊啊,裙子呀。”

  胖墩儿姐姐说的那个事儿让我心生不安。我悄悄观察着我姐姐。自从穿上了裙子,我姐姐成了明星,不,应该就是明星,明星也不如我姐姐好看。她话里最多的是保定,有时候还提到高碑店、白洋淀,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姐姐总爱去邮局,每天趴在桌子上用横格纸写信。还有,总是问收发室的老贵:“贵叔,有没有我的信?”

  有,贵叔就给了;没有,我姐姐就失落了。我姐姐高兴了,唱《甜蜜的事业》;不高兴了,唱《妹妹找哥泪花流》。

  自从我姐姐穿上裙子,医院里年轻人来得多了,还有乡政府里的那些年轻人,他们总爱到我姐姐的宿舍,也就是我们的家,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在一边写作业也写不成,要撕一条卫生纸,团成球球塞进耳朵眼儿里。

  我就想街口豁牙老太太的话,这是不是就是风流拐骗?我姐姐没有拐骗任何一个人啊。倒是我姐姐那条裙子丢了,医院后院的晒条上,每天她都要洗,洗后有太阳的味道。

  我姐姐是一个干净人,按照现在的说法是讲卫生。她的裙子和所有衣服都是不允许别人动的,包括上次胖墩儿姐和麻秸秆姐要试穿她的裙子,她还让人家两个先洗澡。医院伙房烧了两桶开水,在屋里拉上帘子洗澡,害得我在门口给她们站岗,还一个劲儿地叮嘱我:“看好了,不许别人进来!”胖墩儿姐和麻秸秆姐打了三遍香皂,我姐姐才让她们穿。

  这就是我姐姐。

  谁偷了我姐姐的裙子?

  丢了裙子,所有人都成了怀疑对象。胖墩儿姐和麻秸秆姐两个小姑娘也跟着着急,并且还和姐姐保证:“不是我们偷的,我们俩是喜欢,可是我们是好姐妹,我们不会偷的。”

  我走进她们两个的屋子,眼睛来回地转悠,屋里吊着她们的裤衩、背心、乳罩,我找我姐姐的裙子。胖墩儿姐说:“宝儿,你不能乱翻,那是女孩子的东西。”麻秸秆姐说:“让他翻吧,他不翻,我们两个解脱不了嫌疑。这个挨千刀的,到底是谁拿了你姐姐的裙子?”

  我听了麻秸秆姐的话不找了,我认为她们是真诚的,她们是我姐姐医院最好的朋友和姐妹,我得尊重她们。

  我怀疑一切人,甚至怀疑门口的老贵。老贵看大门,医院的卫生。他家是寿长寺那里的。那里的人穷,没有见过裙子。而且,他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女儿特别喜欢电影明星的裙子。我那时还没有看过福尔摩斯,不知道什么是侦探。我就看过一个反特片《黑三角》。我觉得抓特务就是抓小偷。

  我姐姐快疯了。

  那不是一条裙子,那是她的初恋。听我姐姐和胖墩儿姐、麻秸秆姐说,那是我的准姐夫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买的,而且也不是从保定,而是从北京买的。

  我甚至怀疑街头豁牙老太太,她说过我姐姐风流拐骗。我要当面质问她,可是我没有证据。我和同学二麻烦找到了她的家,老太太家院子里拴着一条大狼狗。从小就怕狗的我,见狗望而却步。

  这条线断了!

  同学二麻烦的奶奶能掐会算。他早晨到学校告诉我:“俺奶奶说在西方。”医院的西方,是医院的一角儿。我靠近了,就是那个小黑屋。我拿了块儿石头要砸锁。姐姐正好出来倒水,她尖尖的声音像撕裂了一样带着铜音喊:“宝儿,快回来!”

  “我给你找裙子!”

  “裙子不在那儿。”

  后来,姐姐告诉我,医院放死人的地方。因为这院里住了家属,在家属们的强烈要求下,这个小屋子闲置了。

  天哪!

  我差一点儿进到放过死人的屋子里去,那里边如果真的有鬼,被我放出来怎么办?

  那一段儿时间,来我们家的人依然很多,但是因为姐姐不穿裙子,渐渐就少了。

  一天下午放了学,我背着书包回家,接近屋子的时候,看见我们家门虚开着,有人说话。一个是男人,一个是我姐姐。医院的院长。

  我听出来了,是医院的院长,因为他和我姐姐说:“丽娜,衣服是我拿了,我就想试一试,脱不下来,就用剪子剪了。”他几乎哀求我姐姐了:“丽娜,你别说出去,你别说出去。你说出去,我就没法儿见人了。多少钱?我——我给你。二十、三十?一百,行吗?”

  他给了我姐姐一百块钱。

  我姐姐出奇地冷静:“张院长,你这是什么事儿呀?你穿我的衣服?你不觉得你龌龊?”

  张院长开始结巴了:“丽娜,我就是好奇——好奇,想试试我穿上行不行!”

  “一个男人穿女孩子的衣服当然不行了!你这是糟蹋人,你这是流氓行为!”

  我很难想象一个堂堂的院长当时怎么会想着穿一个女护士的裙子!

  “你穿裙子真好看!”

  我姐姐无语了。姐姐穿裙子确实好看,不用他说,我也觉得。

  我姐姐这时候应该发怒了,或者像一头母狮子一样发疯,咬他撕他,但是我姐姐没有那么做,她平静地说:“你走吧,到此为止!”

  “龌龊”那个词,我是听我姐姐讲的。晚上,我翻开《新华字典》按着拼音找到“龌龊”这两个字。像偷东西这类的事情就是龌龊。第二天,我现学现卖,和二麻烦一边扔石子儿,一边给他“上课”:“偷人家东西就叫龌龊。”

  二麻烦反过来问:“砸玻璃,算不算?”

  我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姐姐收回了裙子。虽然用针缝好了,但没法儿再穿出去了。我姐姐摸着裙子流眼泪,眼泪啪嗒啪嗒砸在裙子上,像雨从屋檐落到地上。

  她依然等那个人的信。那是她卫校的同学。同学倒是真来了,他希望我姐姐穿着裙子迎接他,我姐姐没有穿,不是不想穿,而是裙子不能穿了!

  他很失望。因为那个年代,穿上一个男人买的衣服就是接受了他的爱。可是我姐姐总不能穿着坏了的裙子去破坏她的完美。那个人,以为我姐姐不喜欢他,匆匆忙忙就走了。

  我姐姐大哭了一场。她没有去送,让我把一百块钱给那个人,裙子的钱。

  我姐姐就是那么纯洁。

  她爱干净,是真正的白衣天使,两个护士姐姐试穿了以后,我姐姐晚上就把衣服洗了。她不允许自己的衣服有别人的气味,何况是一个男人!我真不知道,一个男人穿裙子是什么心态。好奇吗?男人应该穿男人的衣服,怎么穿女人的?不,是女孩子的!他家没有女孩子、没有姐姐妹妹吗?

  这对我冰清玉洁的姐姐来说,简直是玷污!

  我姐姐选择了沉默。她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没有张扬。如果张扬,院长肯定是做不成了,而我姐姐也会落下不好的名声。那个年代,名声对于一个女人,特别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很重要!

  这事儿就像山里的风一样吹过,熄灭了。有些事情,不扩大不传播,谁也懒得再提。我们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我需要学习,需要一个环境,我姐姐需要一份工作。因为我们没有家了,医院就是我们的家。

  不过,死水微澜,总是有余波的。

  这个制造者就是我!

  我见过院长毛茸茸的腿,他上辈子一定是长毛的动物,而且是比猴子还多毛的动物。见了他,我就恶心,我最讨厌他看病的时候盯着女病人上上下下看,说是看病,其实……

  我心里气鼓鼓的。报复心理下,我每天放了学就到河边投石子儿,我们叫“练靶儿”。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靶儿”练出准头了,闭上眼睛投出去的石子儿都能命中目标。我的功夫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可以击中水里游动的鱼,我可以用它打鸟儿。我的本事只有二麻烦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本事练出来了,院长的好日子也就来了,我用石头砸院长的玻璃。院长的玻璃装一块儿,我给他砸一块儿,院长也不言语。坏了玻璃,找人装上。供销社卖玻璃的生意好了,因为院长经常换玻璃。

  有人怀疑到我,找到我姐姐。

  我姐姐理直气壮:“你们瞎说什么呀?我弟弟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我管得严呢!”

  我姐姐又保护了我!

  医院最不安生的时期,裙子事件和玻璃事件……

  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我上了学就是琢磨着怎么替姐姐出气。我想得太天真了,我姐姐也太天真了!

  过了不久,我父亲陪着我继母来了,说是来看我们。进了屋子,第一句话,我继母就质问我姐姐:“要注意影响!”

  我姐姐平白无故地被这样教训,反问道:“李玉珍,我怎么了,要注意影响?!”

  我继母叫李玉珍。

  我们没有喊过她“妈”。

  “哦,哦,你穿裙子!我和你爹在家里受苦受累,你却花钱臭美!”

  我姐姐来气了:“我们什么时候花你们的钱了?宝儿一直跟着我,你们管过吗?这几年,衣服是你们买的吗?学费是你们出的吗?”

  老话儿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我爹这个时候话语里不再向着我们,倒是向着他的这个女人。听见我们屋里争吵,老贵叔过来了,他把我姐姐拉开,让我去他那里吃了午饭上学,而后劝我父亲和继母:“医院挺好的,大家都夸是个好闺女。没有人说不好,医院工作这么忙,还带着弟弟,你们做父母的该体谅孩子!”

  老贵叔的话让继母和父亲无话可说。我父亲提出要接我回去,继母不干:“回去哪有地方住?就在这儿吧!”

  我正好也不愿意回去。

  我对老贵叔发自内心地感激,消去了敌对心理。没事儿就上他屋里玩儿,他屋里有信和报纸,我可以看书看报。困了,就躺在他的床上睡了。他的被褥有一种汗味儿,闻着却很舒服,好像父亲也有。对,就是父亲的味道,过去父亲背着我时有过。可是,现在父亲给别人的孩子做了父亲,我闻不到了。

  我对院长的仇恨一直没消。尽管我姐姐理智地选择了沉默,可我受不了。因为我姐姐再也不能穿裙子了,不是不能穿,而是那件事情之后,我姐姐没了心情。

  我三天两头砸他的玻璃,还和二麻烦捉了蛇之类的偷偷放进他屋子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做得天衣无缝。院长据说,不,是听老贵叔说,院长开始经常睡不好觉了。而且,他家里媳妇和他闹什么离婚。反正,老贵叔反映的这些信息都很合我意。我有一种胜利的感觉。

  那个院长被几个事情折腾得神经衰弱,最后只好找个借口调走了!

  他走了,我进去发泄,踢他的桌子椅子。在他屋里,发现了一些女人的化妆品。院长身上除了来苏水味儿,还有一股脂粉气。这些气味大概让我模模糊糊明白了一些什么——这院长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在窗口放了石头,枕头下放着剪子。晚上,有个风吹草动,我就醒了。我想着,我得保护我姐姐!

  我姐姐因为我,没立即走。走,就是嫁人!三十岁的时候,是老姑娘了。我考上了大学,姐姐供我读书,帮我说上媳妇,她才结婚。

  其实,有很多人喜欢我姐姐。

  尽管我姐姐不再穿裙子了,但姐姐的美是公认的。乡里有个秘书就常来。乡秘书专门给书记、乡长写材料,文笔好着呢,而且写得一手好字。街上的标语大字全是他写的。那个时候,我不懂书法,只知道字好。其实,按照秘书的水平,当时就已经够书法家水平了。只是,在穷乡僻壤,人们视野有限,只认官职大小,什么才不才的,没有人当回事儿。我姐姐也认可秘书,只要接受我姐姐的条件。

  乡秘书追得我姐姐最紧。他买来叫江米条和蛋糕的点心,我姐姐都让他带走了。姐姐很坚定:“我弟弟胃口不好。”其实,我的胃口很好,我对蛋糕甜甜的香味格外敏感,我的肠胃早已经投降了。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吃了他的蛋糕,我就得向着他说话。

  他赖在屋里不走。

  最后,我姐姐只得说:“刘秘书,我弟弟还写作业呢。”

  这就是“逐客令”。那个人只好走了。其实,我在一旁用小刀儿抠我另一个指甲缝里的河泥。

  乡秘书问我姐姐有什么条件。

  “条件只有一个:带我弟弟。我去哪儿,我弟弟去哪儿!”

  “我娶媳妇,不是娶累赘!你弟弟有你爹管,你结婚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婆家没有义务帮你养弟弟。”

  “我的条件就只有这一个。我弟弟得跟着我,离开我,他就没家了!”

  姐姐的这个条件让人望而却步。姐姐其实后来又买了裙子,她还是穿,依然很美丽。线条感很强,绝对是一个美人胚子。能接受姐姐条件的很少,几乎没有。我姐姐为了我,把青春搭进去了。

  姐姐结婚了。

  她结婚的时候,已经不是花儿与少年。她跟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那个男人愿意接受姐姐的“条件”。

  我姐姐带着我,我替姐姐挎包袱,包袱里是一条新做的裙子。姐姐是白衣天使,身上还有来苏水的味道。后来,看了一幅名画《蒙娜丽莎》,其实,姐姐就是我的“蒙娜丽莎”。

  继母的那个家,我们让出去了。我们不在,父亲和他们过得挺好,我们回去了家里就鸡飞狗跳。那个继母三番两次找我们的茬儿,甚至还想让我姐姐向家里交工资。我姐姐不干,还很硬气:“你如果供养宝儿,给宝儿盖房子娶媳妇,我就给你交工资。”继母没办法。我父亲娶了继母,心也就不在我们这里了。我的姓没改,我们还回到山里去,给爷爷、奶奶和母亲上坟。而后,我就跟着姐姐走了,医院。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就是给姐姐裙子的那个人其实挺喜欢我姐姐的,他们是卫校的同班同学。他一直暗恋我姐姐,他的家就在那个什么白洋淀,毕业后回去了,他家庭有人,医院。我送他的时候,他问我姐姐为什么不穿他买的裙子。如果我说穿了,他也许就不走了。但是,我能说裙子是让院长穿了,剪了?我怕破坏姐姐纯洁的形象。再者,我也有私心。我怕姐姐走远了,见不到姐姐,我没有了家。他后来也来过信,但我姐姐看了,没有回。

  姐姐他们毕业三十年同学聚会,姐姐没去。她的那个同学成了某个县的副县长,他张罗的。他其实是找一个理由见见我姐姐,唯独我姐姐没去。姐姐的同学们建立了班里的QQ群、   在他们的印象里,我姐姐还是当年的样子。姐姐一定也是他们的“蒙娜丽莎”。

  姐姐想把那一段往事忘了。她医院了。她退了休,在县城买了房。有一段时间,姐姐想买一种花。这种花不好买。

  我说:“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买到。”

  姐姐要的是昙花。听了这句话,我心里先揪紧了。花有花语,昙花的花语是什么?昙花一现!姐姐,不,所有的女人都如花,过了青春也就谢了。

  我没有买昙花,买了一条真丝裙子送给姐姐。这时候,我姐姐已经当了奶奶,发了福,腰粗得像水桶一样。我告诉姐姐:“白洋淀现在在雄安新区了。”

  我姐姐很茫然。

  “我看到了,电视新闻里天天播。”

  她喃喃地说:“这是命——”

  我听了,心里非常难过。发了福的姐姐,当了奶奶的姐姐,俨然是母亲的形象。她那么安详,我想问问她后不后悔。可是,说出口,会伤害她。

  其实,后来医院最真实的情况是我去看老贵叔,他告诉我的。

  老贵叔这些年来一直和我们联系着,我们看他比父亲还亲。他和我说,当时院长看上了我姐姐,而且,多次向我姐姐表白,并且要和他媳妇离婚。当他知道我姐姐的裙子是对象给的后,就把裙子给“偷走”了。没有穿裙子和对象见面的姐姐,被对象误解了。

  “他穿我姐姐的裙子干啥?”

  老贵叔说:“能干啥?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糟践人呗!”

  老贵叔还告诉了我他知道的“秘密”——医院院长利用职务和很多女人都有关系,就是你姐姐不从,你姐姐是好样儿的!他告诉我,其实,他知道砸玻璃的是我。而且,他还做了比砸玻璃更“坏”的事儿——他往院长的门口倒过尿,拉过屎。等于是我们“合伙儿”把院长赶走了。院长走了,医院消停了,我们姐弟安全了。不,是更多的人安全了。以后,乡医院就是为医院,再没有出现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么说来,等于我们“为民除害”了!

  老贵叔说:“这院长才是风流拐骗,他干了不少坏事儿。整天琢磨占别人的便宜,要不是你们砸他的玻璃,让他神经衰弱,还不知道要祸害谁呢!”

  “那砸玻璃,还砸对了?”

  “你看砸谁了,砸坏人的就对!为民除害就对!”

  我握着老贵叔枯树枝一样的手“呜呜”地哭了。我知道当年砸别人的玻璃不对,我一直耿耿于怀。因为我姐姐教育我一定要做个好孩子。但是,在当年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我能保护自己姐姐的只有这一个办法。我不能面对那种境遇无动于衷!也许,这就是正当防卫!

  关于我们家,我还想提提:在姐姐的抚养下,我成功地考上大学,走出了大山。这在当年,比登天还难。这一点,我姐姐是伟大的。她用自己的青春和爱让我走出去了。

  至于那个院长,我没有忘记,我在心里还是仇恨他。去年三月庙会上,我看见了他,大概有八十岁了吧,风烛残年,走路都直不起腰来,一个人扶着他。我走近了他,对他说我是宝儿。他说宝儿是谁?我说就是你当院长时的陈丽娜的弟弟,我砸过你的玻璃!

  他脸上掠过一丝恐惧。

  我说:“你把我姐姐害苦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穿一个女孩子的裙子呢?为了这事儿,我姐姐丢了她自己的初恋。如果不是这事儿,我姐姐就是雄安新区的人了!如果知道你在哪儿住,我还会砸你玻璃!”

  砸玻璃是小儿科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却是很平常的。现在,肯定很少会有人做了。可是在当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靠什么反抗和“述说”呢?

  他摇晃着手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扶着他的人冲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他这么大的领导,能做出你说的那些事儿?”

  我说:“你该问问他。”

  我不知道院长后来又做了多大的领导,也不知道在后来又干过多少出格的事情。

  最近,听说,没了。

  姐姐穿裙子只是昙花一现。但是,山村里的人懂得了什么是美,不再嚷嚷电影明星。不久,裙子流行了,到处都穿裙子。到现在,什么几分裤,露着肚脐眼儿的也有,村里人也接受了,不再大惊小怪,也没有人说风流拐骗。

  而年的时候,穿裙子就不行,穿裙子是有说法儿的。偏偏我姐姐生不逢时,在那个年代第一个穿上了裙子。是不是所有人都对裙子感兴趣,作为新生事物,连男人们也想试一试。

  我想不明白。眼前只是一条被剪了的裙子。

  裙子剪了,就像泼出去的水,不会恢复到原样。青春呢?花季一样的青春呢?谁来偿还?

  我姐姐的初恋是裙子。或者说,裙子是我姐姐的初恋。

  胖墩儿姐说的那个接我姐姐走的“车夫”到底没来,而姐姐真的老了。

编辑制作:单杰

原载《枣花》年第4期总第28期长按识别以下

转载请注明:http://www.longjingzx.com/ljzp/6095.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
  •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