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纷启。愿春与人好,人与春宜。
作者丨王海瑛晨间有细雨轻轻,楼下园子边上的那棵红山茶,在雨水的浸润,红得中正清和。或许是受山茶品种中的“十八学士”之名影响,因此,我不以女子容论茶花颜,觉得它布衣忠相,该是男儿身。
从前去华南植物园,满坡的山茶树,单瓣、复瓣、重瓣,红的红得层次分明,粉的粉得我见犹怜,白的白得皎雪冰清。林间深幽,鸟鸣清越,地上的花瓣铺了一层又一层,无法形容的美好,美得让人无措,好得让人流泪。
如今眼前这棵单瓣花,应是最普通的原种山茶,高约米半,冠幅亦一米开外,花朵叠叠开放,粗略一数,百朵有余。
看我绕着茶树转来转去地拍照,两个原本坐在街沿上闲聊的婆婆也走了过来,“这朵花大”“这一朵又大又红”“这山茶已经开三年了”“是呀是呀,就数今年花开得多”“原本在花盆里死不迭了,没想到现在这么高了”……婆婆们一边指挥我拍照,一边呵呵笑着打趣。
和婆婆们告别,出了小区北门去探结香。
绿地里,栾树蒴果纷落,蔷薇枝间新芽萌生,玉兰高枝上花朵烁烁,紫云一般。我喜欢称它为“木笔”。你看,就这么凌空疏疏浓浓一泼,还需要画笔吗?
越过一丛竹林,抬眼即见结香,花苞蔟蔟,花蕊初展,零星的一点娇黄镶在一团浅绿之上,绕着花树转了又转,抚了花朵嗅了又嗅,只有一丝丝淡而又淡的花息。结香之香气,原本是非常强烈的,顺风可传出数百米远。想必如今尚是初开,再过三两日,必定香成一片海。
结香我本不认得。知道此处有结香,原是偶然。结香是落叶灌木。夏天一团绿叶,冬天一丛枯枝,根本分辨不出。
记得是一月初,寒天冻地,一片萧索。有一日清晨走过,猛然看到那低矮的灌木丛,每一枝上都坠着小小的花苞,像垂挂着一只只小铃铛。这不是结香吗?心头不由一喜,顿感微微春意。毕竟,有了花苞,就是有了绽放的先兆,破了一冬的收敛意味。
结香花苞是暗暗的苍绿色,虽然寒天冻地,却自带一种清凉感,超脱于寒冷之外。这里的清凉,不是温度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悠然意境,悄悄熨帖着人心。
结香,结梦之香。据说将结香置于枕边便会远离噩梦,将结香枝条打结便可美梦成真。用一个春日上午,结一段清香心事,许一个明媚的赶赴。
回家,整理电脑。翻拣出众多去年夏天在苏州拙政园、耦园、网师园、狮子林、苏博的图片。一帧帧看过去,忆起林径,湖池,石影,苔痕,翠碧,青绿,榴红,莲白,蕉吟,禽戏,雨雾,檐亭……以及当时游走心绪。影影绰绰中,林林总总里,又一次缘生梦起。
喜欢这些留存的光影。在我眼中,它们是流动的音符,是时间的缩影,是唯美的隐喻,是浮世流光在这里与我静默相契。
前几年,读罗燕萍《宋词与园林》一书,她把苏州园林之体验与文学专业融合,当时似觉纸上谈兵。而今,渐渐深觉“面前的一切恍如词境,已经不需要刻意寻觅”。诗词,教人温柔敦厚,便是教人平和。园林,也是。
分门别类,建档留存。合上电脑,烫杯煮茶。
茶颜,艾色,玻璃杯中汤液潋漾,如涉江的春光,流淌着千年的山水情长,草木幽香。每杯茶里,都住着一款古典和谦逊之心。中国茶有云雾、龙井、文君、雪芽、湘波绿、竹叶青、碧螺春等之品名;日本茶有玉露、初昔、曙白、鹤龄、朝绿、柴舟等之雅称……这些字与字的酬和,宛如诗经里飘摇而出的缤纷落英。终朝采蓝,终朝采绿。生之美好如丰沛潮汐倾注于杯,仿佛一池春水里的风月,清润甘美,安恬于心。
茶烟里,续读潘富俊教授的《草木缘情》。
潘富俊先生,出生于台湾,从小是植物迷,也是文学迷,先后攻读了植物分类及生态方向的硕士和美国州立夏威夷大学农艺及土壤学系的博士。植物学学者、古典文学爱好者的双重身份,挽起了文学与植物二者之间传诵千古的隽永关系。
本书有个副标题——“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诗经、楚辞、章回小说《红楼梦》《西游记》、成语典故、国画、古典文学中的植物,潘先生一一列出,细细解读,识见深远,配以插画,极具生活化、趣味化,让读者明白易晓。书中详述植物与文学关系的各个方面,比如对文学作品中植物名称的辨析与古今演变、植物的文学意境、植物与文学的渊源等。比如“兰”是先秦至南北朝的诗歌中出现最多的植物,总计有次,但在唐代之前并非指兰花,而是作为香料的泽兰。
读这本书的过程,也许就是一个被唤醒的过程。它将人带入一个自然气息的世界,一草一木都变得灵动丰蕤起来,与你亲近无比。合上书卷,看这世界,阴晴风雨,季候流转,人栖于草木之间,与草木两两成全。潘先生言:“我觉得,文学与植物是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深以为然。
明日农历二月十二,是为花朝。
春序正中,杏花、李花、樱花、桃花、梨花、海棠……它们盛装而来,正在前赴后继的途中。
春水漾漾,春花娟娟,春树欣欣,春禽喧喧。春来芳草苏,春来千枝秀,春风如醇酒,著物物不知。
春事纷启。愿春与人好,人与春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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